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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春之际,父亲陪我去宇宙中放了一颗太阳 | 2023科幻春晚

编者按

2023科幻春晚第二篇小说,一对插科打诨的父子档——飞行员春州和地外文明监督员春大年,驾驶着飞船来到了“花魁星”。他们要判断这颗星星上是否有文明存在,从而决定是否展开地球化工程……

亲情,正如恒星与行星,相随相伴,永不消逝。

陪你到篝火升起时

作者 | 房泽宇

房泽宇,科幻作者,时装摄影师,短篇代表作《向前看》《青石游梦》,长篇作品《梦潜重洋》。《垃圾标签》获森雨征文银奖。《电与雷》出版收录于《大国重器》,《繁衍宇宙》出版收录于《另一颗星球不存在》。多篇作品参加科幻春晚,风格擅长悬疑幽默,风格多变。

全文约11300字,预计阅读时间22分钟

升火需满足以下条件:

(1)蕴含基础重元素。

(2)具备形成液态水的基本条件。

(3)是一颗死星。

(4)符合其它移居的建设条款。

现在仅剩的问题是——它是死星吗?

当篝火95型小型锚点舰掠过白矮星花妖六小时后,灰暗的花魁星出现在面前。

执行任务的是两个人,飞行员兼升火员春州,以及地外文明监督员春大年。前者此时正在操作台前调整着降落程序。后者却一脸悠哉游哉,漫不经心地靠在航空椅上,和智能分析系统——机雅调侃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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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是人,人才会推测,你是台分析机,就得给出准确的答案。”春大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,“你看啊,从之前无人探测器的数据上来看,这里存在过大量氧气和水,常言道石头能滴水,死星也长嘴,你就说花魁星上到底有没有残存的生物文明?”

可机雅并不理他那套,“可能性很低。”它继续秉持着自己的观点,声音就像一位充满智慧的女性天气预报员,这款智能系统最大的特点是,每句话都尽力保持着温柔,“氦聚变反应的结果是,当恒星膨胀成为红巨星而发生爆炸时,首先便毁灭了附近行星的生命,剩下的核心物质将变成白矮星。1035年前恒星花妖塌缩为白矮星,无法再维持花魁星的稳定,据此推测,花魁星很难还有生命延续。”

“你看,这还是推测。”春大年不满意地说,“咱就说有还是没有,眼睛一闭,二选其一,你知道什么叫打赌吗?打赌的意思就是——”

“爸,你能不能消停消停,咱们要着陆了。”春州终于听不下去了,这一路他爹春大年什么正事儿也没干,一直在和机雅斗嘴,他这时烦躁起来“你为什么非要跟我来出任务,以后每次都要来吗?”春大年正是春州的爹,老太空人了,这次非说要来转转。

“啊?”春大年疑问道,“我可是头一次跟你来。”

“但这是我的首次升火任务。那按统计学来说,概率就是百分之百。你说你在家好好陪着我妈过个年不行?去年说要退二线,非要撑到今年跟我出这个任务干啥。”

“我想咱爷俩能一块回去嘛。机雅,能赶上回家过年吧?”

“由春州以往的工作数据分析。”机雅答道,“不能。”

“你看。”春大年点点头,“我是来对了,我来你就能赶上了,因为你能力有问题。”

“我能力有问题?”春州喊了一声,“我说爸,我的任务是来播撒光明,将温暖撒向宇宙,这比过年有意义多了……”

春大年打了个冷战,“你别说得这么肉麻行不行,感觉你比机雅还傻了。”

“聪明的人类。”机雅说道,“但机雅也不傻。”

春大年正要再调侃两句,警报系统启动了,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,舰窗外顿时陷入一片黑暗,一片灰雾袭来。

这是下降时遭遇到的一场行星风暴,风暴中满是灰尘,中间偶尔闪出一些亮光,因为花魁星大气层消失后,经常会有这样的风暴,所以春州和春大年都没有在意,也没注意到那些闪光。

不一会儿飞船在花魁星上着陆了,系统进入待机后,春州和春大年去往了舱口,他们要做一次实地采样,只要确定花魁是颗死星,就可以升起篝火了。

这种任务在各个星区比比皆是,算是场小任务。但对春州来说,这不仅是他的第一次升火,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。

两人穿上轻便的宇航服进入了气闸舱,减压后他们打开了头灯。此时的花魁星能见度很低,由于没有恒星的光照也十分黑暗,舱门一打开,俩人先后跃入到风暴中,可实际体验并没有预想的强烈,沙尘的质量并不大,像是一种很轻的灰。

花魁星千年前的模样已无从可知了,由于沙尘太大,看不出任何明显的地貌特征,感觉像走在沙漠上。

“沉降度不是大问题,可以用上57号凝积液……”此时春大年的眼中看到的却是另一副模样,“主要是平坦,城市基地可以建到很大规模,你看,没有沙丘。”

“你觉得到能移居需要多久?”春州问,他爹以前就是管星外基建这一块儿。

“用不了太长时间。”春大年回答,“等你把篝火点上,等有了地下水,有了大气层,气候也就有了。”他向风暴中扫视一眼,“看来这是不太可能有生命了,行吧,咱们回去升火。”

“我说监督员。”春州问道,“你今天怎么这么急,才走多远。”

“不是怕耽误你正事儿嘛,那就再转转。”

两人继续向沙暴中走去,他们像来自宇宙的灵魂,在星球上漫步着。不过四周的景色始终未变,只有脚下的沙子和四处的风尘。

春州这才停下,拾了把土装进取样瓶。等拿回去做次测定报告,就能确定有没有生物性痕迹了。

可就在这时,他面前的地上展出了一道黑线,黑线猛地扬起阵浓烟,裂开成一道大缝,春州还没来得及喊就往下一栽。春大年眼疾手快抓住了春州胳膊,没拉上来,一同跌了下去。

“你没事吧?”春大年瞅着春州。

“没事,你呢?”春州也瞅着他。

“我也没事啊。”“你肯定没事儿啊。”春州说,“你都坐我身上了能有事儿吗?”

春大年这才反应过来,赶紧挪到一旁,“我是先打了个滚才压到你的。”他解释着站起来。

原来刚刚由于风暴遮挡了视线,没发现边上就是一道悬崖,土被踩塌了,两人此时已跌到了崖底。

春州起身后揉了揉腰,没什么大碍。

“得亏这引力小啊。”春大年庆幸道,“咱们这是掉到哪了?”

谷底没有风暴,四周清晰可见,可眼前的景象却把他们吓了一跳,眼前竟是一座奇怪的建筑。

它如同高楼直通到悬崖顶部,墙面是由千万条盘根错节的藤蔓紧紧缠绕。有无数个菱形的开窗,还有道不到两米高的梯形拱门,全是由藤状物缠结而成的。

这种藤有粗有细,像血管、缆绳、皮鞭子,光滑的外皮上有细腻的纹理。虽然曲线柔和,摸起来却很坚硬。从颜色上看和尘土一样灰,毫无生机。能结成这种形状,不太可能是自然生成的。

春州赶紧用扫描摄像机进行了拍摄,再把数据影像发送回了篝火号上。

没一会儿,机雅给出了初步的数据分析。

“所扫描物可能是花魁星存在的一种科技。”机雅在通讯器中说,“猜测花魁星可能曾存在一种生物科技,藤状物质为某种生物建筑材料,推测是根据预先的设计,生长成所需外观,成分可能具有生物活性。”

“你别又是推测又是可能的,到底是啥?”春大年问。

“需取得更多样本,请进入建筑内进行采样。”机雅答道。

“得。”春大年说,“活儿来了。”

既然有建筑,就说明这曾有过文明,按照守则,就得去寻找更多的证据以判断是否是颗死星了。

两人只好走进梯状的大门,那门没有门扇,是空洞的。

借头灯的光沿藤墙向前,建筑内部有隔出的房间和柱子,全由藤状物缠绕而成。空间并不大,也没有发现特别的装置。

尽头只有一条螺旋向上的藤束。

那藤束整齐排列着等距而上的灰色叶片,叶子有十二对角,巴掌形,叶片是平展的。薄薄的叶子质地却十分坚硬,春大年踩了上去,如他判断的一样,应该是通往上层的梯子,说明这里的生物科技还没有到很离谱的地步,花魁星人也是要走梯子的。

上了二层,那里的空间与一层不同,巨大如鹅卵石形的洞穴,这时他们忽然发现,藤条下出现了一些半米来高的石娃娃。

两人立即展开了初步的观察记录。

石娃每个房间有好几十个,相邻的房间里也有。

他们蹲到其中一个边上,用头灯照亮它。

石娃没有四肢,呈倒三角形的躯干两边,只有三对干枯的瘤状物,和躯干黏合着。它们的相貌很古怪,小小的嘴像蝌蚪,没有鼻子,眼睛像两个只有一半的盘子,头顶有两条长尖耳垂挂在脑袋两旁,每只石娃都靠在一条藤上。

它们后颈的位置装有一个L型的双口阶梯状物件,它不是石娃的一部分,像是后装上去的,上面有个开口,但不知做什么用,后面折弯的口紧连在藤上。

石娃的外表干燥生硬,有种脆弱感,好像一掰就能掰断。

春州进行了拍摄,这时发现建筑里没信号,暂时得不到机雅的分析报告。

春大年拍了拍手,“看起来不是活的,可能是特意做的摆设,或宗教用品什么的。”他说,“那就不影响咱们任务,以后倒是能作为当地文物保护起来。所以我决定,可以回去继续升火任务了。”

看着春大年如此急切,春州却露出不安,“你觉得花魁星人都灭绝了?”他问。

“不然呢?”春大年说,“你也怪,开始时你说不可能存在生命,现在又打自己脸,我当时和机雅打赌,那是故意逗你呢,你不想赶紧升火啦?”

“就是因为想,所以才要谨慎,万一这种形态就是一种生命形式呢?”

“怎么可能?”春大年说,“你老子我上天入地,什么行星没去过?我问你,你我都知道花魁星曾经拥有大气层,是富含氧气的行星,对吧?”

“对。”

“那这儿的生物肯定是需氧型生物,千年前恒星熄灭后,氧气呢?”春大年打开手腕上的测氧仪,像个孩子似的把氧气值数据展到春州面前。

“你看看。”

“我不看。”春州不耐烦地说。

“你看看。”

“不看。”

“你看看嘛。”

“行了!”春州把他的手推开。

“漫长有氧环境下的生物,不可能在突然失氧后,能快速演化成另一种无氧型的生物,所以。”春大年说,“这颗行星上不可能存在生命了。”

他话音未落,只听嗖的一声,一道光就从两人面前窜了过去。

他俩一块儿坐到地上,面面相觑后,两人又赶紧爬了起来,向光飞去的方向追去。

那是个光点,不知从哪钻出来的,划着一道弧线,折进了更深处。

它飞行的方式令人印象深刻,不是寻常的物理现象,路线明显带有生物判断性。

这个发现非常突然,几乎扭转了之前的猜测,不一会儿他们在另一个房间再次看到了它。

那光点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,样子像个洁白的灯珠,却只有针尖那么大,泛着一圈微弱的光,两人一靠近,它折后一飞又逃掉了。

谁也不明白那是个什么东西,以往的行星探索中也未有过类似的生物报告,但毫无疑问,它极具调查的价值。

光点在游动时拖出一条光迹,速度不太快,两人沿着痕迹,直到一堵藤墙边,那奇怪的光点停在那儿,它后面的藤条上,却长着一朵巨大的花蕾,它干枯又柔美,曲线光滑得像精致的雕塑。

花蕾四周的藤枝闪烁起来,一颗颗光球穿梭在其中,像把藤条变成了电缆,像电能在输送一样,光球向花蕾汇集着。

刹那间,那朵花如吸饱了水分绽放开了,同时现出一片刺眼的光芒。

成百上千的微小光球从花蕊中飞出,与外面的那粒光相互织合在了一起。

它们逐渐拼成一个形态,一根粗壮的尾巴,一颗像长着亮片羽毛的头,三个巨大的齿……

那是一个由光球拼成的生物,渐渐张开了刺针状的嘴。

藤楼的外壁并不光滑,长满了坚硬的刺。

两人把刺当成落脚点,顺着藤向上爬。他们刚从那迷宫一样的藤楼中逃出来,跳出窗时就挂在了这些刺上。

所幸那只由光拼成的怪物没有追上来。

不知爬了多久,他们终于又爬上了之前跌落的崖边。

惊心动魄的逃亡让两人精疲力竭,好好喘了一阵。

“你看看。”随后春州说。

“看啥?”春大年抬起头问。

“你看看。”

春大年还是不明白。

“你看看嘛。”春州又说。

春大年明白了,这是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,刚刚那个肯定是某种生物。

“那按道理说,有氧行星不可能出现这种生物,不科学啊。”春大年也百思不得其解。

“宇宙之大,什么事儿没有?”

不过虽这样说,那生物也确实离奇了些,它不是个整体,那为什么是由光拼成呢?就像夜空的无人机组成的图案,还是来自一朵墙上的花,难道是种共生系统?

现在怎么判断也没用,春州只觉一阵可惜,刚跑得急,都没来得及扫描。

风暴已经停了,灰尘渐渐下落,四周景色也逐渐清晰起来,四周依旧是平整无边的沙漠。

可他们忽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巨大的阴影里,回身一看,不由把头高高地抬了起来。

“乖乖,这又是个啥?”春大年瞪着眼说。

在他们身后很近的地方,屹立着一座更巨大的建筑,好似巨人的通天图腾,由两束巨大的藤相互缠绕,像行星的巨膀般宏伟,俨然是座双藤高塔。

两人离得很近,看起来有种望而生畏的压迫感。

之前因为风暴他们根本没看到,此时却看得分明,那藤塔上明显浮现着图案,不是画或刻上去的,像生长出来的,这也符合之前对它们的科技猜测,是某种生物技术。

图案上画着藤楼里看到的石娃,但样子有点不同了,画上的石娃耳朵是竖的,六个瘤肢在画中是圆的,其中有两个石娃正在用长耳相互碰触,中间产生了一个光点,而后面的图上耳朵相互离开,中间的光点就不见了。

“遗迹?”春大年问。

“从排列上看,每张图应该是按照时间来延续的。”春州向最初的那张指去。

上面有个类似太阳的标志,在它下面,一个石娃正观测它。

他们继续看下去,后面出现了更多石娃在观察太阳。也有的在滚动六个球肢,在地上编藤。而后一些石娃在采摘果子,它们用果子里的汁液滴进一朵方形的花中,之后花瓣枯萎,掉出几件小块。再往后石娃打磨和拼合着那些块状物,最终,一件L型的装置被制作了出来。

后面的画中石娃开始把它佩戴在了后颈上。

藤状物在画中所占的比例随后开始增加,图画中的太阳也发生了变化,它的中间出现了一团黑色。

佩戴上的L型装置出口出现了一个光点,一个石娃一个,开始光点在头顶,后来相互靠近,开始组合成各种令人费解的图形。

最后图画中,太阳已完全变成了黑色,编织的藤也完成了,正是这座双藤塔的模样。光点从石娃脑后的开口进入,穿梭进了后口连接的藤枝间,光点游向巨大的双藤塔,而那些石娃这时变成了黑色,一动不动地依附在藤上,保持着相同的姿势,就像他们刚刚在藤楼里看到的模样。

画到这里就结束了,但解读起来并不难,其逻辑思维与人的逻辑很接近。显然是个关于恒星的故事,和花妖变成白矮星的过程有关。在这个过程中,石娃们建设了双藤塔,又用一种生物科技装置,让自身与藤塔连通。

只是其作用未曾可知。

两人正思考的时候,信号恢复了。

机雅对之前扫描的石娃数据做出了初步分析。

“据分析,此种生物的脑部结构十分奇特。”

“奇特?”春州问,“也就是说它们其实就是花魁星人对吗?”

“可以这样判断,有趣的是,它们很可能拥有一种特殊的生物特征。”机雅说,“其脑部结构可以将思维具象成电子态,利用彼此的耳朵碰触,形成一种思维亮光进行交流。”

“思维电子态?”这点超出了意料,本来他们想的是,那些光子可能是一种生物投影打印技术,并没想过和思维有关,毕竟思维此时还是宇宙中最大的谜团。

“此种生物研究出了一种设备,与后脑连接后,能把靠耳朵碰撞出的思维信息电子分离,使其独立化,生物装置部分与藤状物链接,但其意义不明……”这时机雅忽然发出一阵杂音。

“机雅?”

“注意,请速返回……”通讯中忽然响起警报,接着信号就中断了。

等他们反应过来时,就见不远处,那只光斑怪正向他们狂奔而来。

花魁星的地表柔软如棉,一踏过去,扬起雾一样的烟。

两人向篝火号的方向飞奔,身后追逐着的光斑怪并不需要接触大地,它不知在以什么样的物理法则飞行,速度和两人差不多,追得不快也不慢,但没有一点声音,可这样才骇人,总让人忍不住回头看一眼。

直到篝火号出现时,它还没有追上,但两人却都停下了。

只见这时的篝火号倾斜着,没有平静地趴在地面上,它的尾部陷在地面下,前半部高翘着,像正在下沉的邮轮。

他们马上意识到是因为地质松软造成的,篝火号陷进了地里。

而舱门现在斜到高处,想回去只能爬到那儿。

他们转过身,那光斑怪兽像颗横着飞来的流星。

他俩没有武器,更别说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武器才能消灭它。

“怎么办?”春州情急之下问道。

“我想想。”春大年说,才片刻,“有办法了。”他说。

他忽然大喊一声:“我们没恶意!”他说着向前一步,“放我们回去,我们回去马上就走!”

春州一愣,“你真当全宇宙都会讲中文了?”他还以为有什么主意,赶紧把春大年往身后拉。

可光斑怪已冲着春大年跑了过去,这时想跑已经来不及了。

而春大年一动不动,像在思考着什么。

他忽然张开手臂,对着它迎了上去。

片刻间,光斑怪扑到了春大年的身上,顿时四散而开,像撒了一团闪光的面粉。

紧接着,所有的光都消失了,在一片幻化之中,春大年摇晃了一下,随后倒在了地上。

春州一脸震惊,他的耳朵都鸣叫起来,他大喊着,去拉父亲的手,想把他再扶起来。

可春大年双眼紧闭,如同沉睡了过去了一般,一声也没有回应。

春州抓住他的双肩,发疯地摇,想要把他的魂儿给摇回来。

春大年被他摇得像个拨浪鼓,就在口水都被摇到面罩上时,春大年一把给春州推了个屁蹲儿。

“差不多得了!”他大叫一声。

春州坐地上愣着,呆得像个倭瓜。

春大年一看他那样却又笑了,“哟,还哭鼻子了?怕我死了?”

春州忽然有了个不祥的预感,两眼瞪得像烧了两天的铁球,“你没事儿?”他语气中还残存着一丝侥幸。

“为啥有事儿,你没明白?”

“明白什么?”

“那不是怪物。”春大年说。

“你在说啥?”

“那是它们的语言。”他说,“你看,思维电子态嘛,想想机雅说的,还有图上画的,不就是它们的沟通形式嘛,就是语言的形式,所以我在想,它们展示信息的方法就是用光组合,就跟投影似的,所以那只是个影儿,是用来吓唬人的,咱俩现在可是外星人,你想想是不是这意思。”

春州恍然大悟,“所以你早就知道了?”他想着刚刚的一幅,他爹大义凛然地迎上去,还装模作样地倒地上,“你是演给我看的?”

春大年眨眨眼,“也可能是一个慈爱父亲的下意识举动……”春大年没等他打岔,赶紧站起来,“别耽误时间了,赶紧回去。”

春州很想问到底是谁在耽误时间,可这时也没那功夫,只好憋着气跟他爹跑到篝火号下方,找准下沉的时机,从外壁攀爬了上去,最终打开了上方的舱门,逃回了篝火号中。

两人各就各位,现在飞船的整个尾部都已陷入在沙坑下了。

春州试着启动了引擎,篝火号没有做出任何反应,发动机显示是点燃的,但动力不足以脱困。

“给我沉降度。”春大年说。

“0.753m/S。”机雅回复。

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,因为现在能做的并不多,应该说,越来越没什么可做的了。对付这艘庞然大物只有一个办法,那就是引擎的动力,剩下的就只有弃船了。

“最近的舰队在哪?”

“星距65654,行程十二小时,是否呼叫?”机雅的语速也变快了。

“呼叫。”春州果断地说。

“来不及了。”春大年说,“二十分钟后就会全沉下去。”

但弃船也不是办法,宇航服的氧气支撑不到十二个小时。

一秒忽然变得像一年那么长。

“逃生舰在什么位置?”春大年问。

“地表下近二十米处。”

“需要多大动能才能将它弹射出来?”

“动能321365,超出最大额定值,需要手动操作。且弹射口要平行于地表十五米以内。”

“咱们已经错过窗口期了。”春州焦急地说。

春大年的表情也十分沉重,“下沉角度是多少?”他又问。

“187。”

“187……如果到354……”他忽然看向春州。

“怎么了?”

春大年停住片刻,接着脸色一变,露出了灿烂的笑容。

“万事不求人,还得是你爹。”他笑着说。

“你有主意了?”春州不明白。

“那肯定难不倒我。”春大年得意道,“从当前的倾斜度来看,通过手动操作,完全可以把逃生舰裸露于地表上。”

“不太可能吧?机雅,你算算……”

“不用算。”春大年打断他,“再算就来不及了,相信我,你现在得帮我一个忙。”

“什么忙?”

“下去一趟,要帮我观察水平角,你一边汇报我一边调整。”

“用目测的?”

“眼睛这玩意儿最准,机雅。”

“我在。”

“现在把权限给我,小州,你现在赶紧下去。”

春州愣了愣,“行吧”他说“那我去了,一会听你指挥。”

“赶紧的。”

春州起身赶向了出舱口。

“博士……”机雅要说什么,春大年却阻止了它。

“我知道,你先别说话。”

机雅不再出声,等春州出去后,春大年什么也没做,就在操作台前静静等待着。

没一会儿,通讯器响了。

“我到外面了。”春州在通讯中说,“现在呢?”

“你站远一点,注意观察水平线,我这就调整角度。”春大年坐正身子,“机雅,配合沉降速度,将倾斜角保持在五分钟内调整到354度。”

“博士,其实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春大年又一次打断了它,“别说话,按我说的做。”

“好的。”篝火号开始发生颤动。

“爸,我已经就位了。”春州没一会儿又联络过来。

“看到倾斜了吗?”

“能够观察到。”

“继续观察,我暂时结束与你的通信。”说着,春大年把通讯关了。

随后,他颓然地靠到了椅背上。

“把外舱门锁上。”春大年说,“不管他怎么敲,也别放他进来……”

“博士……”

“我知道……”他说。

“博士……”

“我知道!”春大年叫了起来,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,你没我聪明,你不懂人的感情。”

“好的。”机雅回答。

“到354时转成手动操作。”

“注意,舱门已沉入到地表下。”机雅继续报告着。

好一颗陌生又孤独的星球。

春大年默不作声地看向正被掩埋的窗。

而这也是他人生旅程的最后一站了,终是没有一起回去过年,他想,儿子挺长时间没和家人一起过年了,总是因为这件事儿和那件事儿,他不怪儿子,他年轻时也这样,谁不想来升篝火呢?他儿子从小就把这当成宇宙的神迹,而这次本来儿子的梦想就要完成了。

不过幸好啊,他又想,幸好自己来了。要不这小子八成就回不去了,那时也就没有完成梦想的机会了,想到这儿,他又笑了。

“行吧。”他自言自语道,“也算在死前帮他圆了梦吧。”

“你说什么死?”春州站在他身后问道,“圆啥梦?”

“你咋……你咋还在这儿?”春大年像只被烫的猴子,牙都呲了出来,“你不是在外面观察吗?”

春州双臂交叉,像看傻子一样看他,“我说爹,我都上你一次当了,还会上第二次啊?”

春大年一脸懵,“你一直就没出去?”他这才明白过来。

“我一直想提醒您的就是这件事儿。”机雅说,“聪明的人类。”它又适宜地补充上了一句。

春大年指着春州,脸赤红发热,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?”

“我又做什么了?”春州坐下来。

“我得获得倾斜角,要在恰当的时间手动操作把土层吹开,这才能把逃生舱投射出去。”

“你可说实话了。”春州说,“我就想问问,我走了那你呢?经过手动超载额定功率,飞船将以15米每秒下沉,两分钟后维生系统就会失灵,你是想死在这儿?”

春大年一愣,视线躲闪开,“总比一起死在这儿好。”他终于说出了本来的想法,他想手动调整角度发射逃生舱,以自己生命的代价。

“一起怎么了,一起就不那么孤独,我喜欢孤独,但我知道你不喜欢。”

春大年不回答他,像愤怒地憋着一口气。

他们沉默着不再说话。

此时篝火号大半部分都已沉入地下,首部翘得更高了。

“外入式逃生舱连接处破损,已无法发射。”机雅汇报说。

这时春大年才叹出那口气,原来一切本来就是徒劳的,根本就无法发射,可见现实并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,有时候所谓的努力,也只是给自己一个不去自责的借口。

“是否为救援队留下口信?”机雅虽然知道两人将不会活着等到救援队,但它依旧语气温柔地询问着善后的事情,也没用“遗言”这个词。

现在能做的,只剩最终的工作结论了。

事已至此,他们也只能选择先暂时放下这份悲伤。

“没办法判断是否是死星,它们不知有没有死,独立的思维电子态……这不就像遗言录音吗,也不知该不该界定为生命。”春州闭着眼睛说。

“可行星上依然有生命信号。”机雅告诉他。

“哪里?”春州睁开眼问。

机雅投影出扫描的石娃图像。

“此生物表面物为一种厌氧物质,内部为失水态,其中链接腔的脑部区域依然拥有活动现象,活动点由藤状物相连,一直抵达于双藤塔。”

“那缩水算死还是活呢?”春大年问。

“通过对厌氧物分析,其表面接触到氢氧气体时,厌氧层会发生融化,并合成出水分,猜测就能唤醒内部的生命,类似地球上的芽孢菌,具有存活于干旱的能力。但从内部扫描的数据上来看,电子态的思维信息难以在缩水状态下的身体中长久维持。”

“怎么又是猜测,不能肯定吗?”

这时春州想到了什么,“咱们看到的图画上,电子态的思维本来只能在它们用耳朵碰撞间显现,但制造了双藤塔和装置后,电子思维才开始独立出现。”

春大年回忆了一下点点头,“通过太阳图案的变化,显示出他们一直知道花妖星将熄灭的事……对,你想想看,如果你知道有一天世界将毁灭,那会怎么办?”

“想办法在那时存活下来?”

“没错,所以双藤塔和那种连接器应该就是为此做的准备。”

“准备……也就是说,它们把思维电子化分离,是为了进入双藤塔,相当于进入了一个新的生存空间……就像进入母体,黑客帝国,你懂吗?为了进入缩水形态时,依旧让思维以电子态的形式活下来?”

“没错,所以说它们还活着……”春大年停住,那么这里就不是死星,那么这次任务本来也不会升火。

双重的失望感袭来。

这是他和儿子一直在等的一天……

忽然,春大年拍了下操作台,“我们可不可以直接升火?”他问机雅。

“不允许。”机雅回答,“以收集的数据看,花魁不是死星。”

“那如果不是以人类的宜居标记去点燃。”他说,“而是一件礼物呢?”

“礼物?”春州疑惑地问。

“机雅,升火代表此颗行星宜居,但你可以注明为星际信标。”

“是的。”机雅回答,“经过特别标注,可作为信标锚点进行发射,只不过以升火的方式作为标点成本过大。”

“成本没关系,程序上能发射就行,就这样设定,现在就启动,咱俩把火升起来。”

春州不明白地看着他,似乎是想问为什么,可他嘴角动了动,最终还是点点头。

“篝火准备,调整轨道参数。”他说道。

春大年站了起来,“这里窗被埋住了,咱们去中间看。”

他拉着春州跑到中央舷窗那,两人向窗外的天空张望。这是他俩第一次一起来点燃篝火,虽然这种篝火早已在星系的角落密布,春大年以前也发射过几次,但他知道对春州来说,这首次的体验是独特的。

随着倒计时,舱首发射出了外轨火箭。那声音并不剧烈,火焰下也没有掌声和欢呼,稀松平常,只不过是人类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发射。但他们却始终注视着它,就像等待了一生一样。

火箭的尾焰照亮了不远的双藤塔,最后消失在黑暗的夜空中。

没一会儿,刺眼又巨大的光芒在天空出现了,整个行星瞬间亮了起来。

他们眯着眼睛,迎接着那轮明媚的阳光。

篝火升了起来,每当人类寻找到一颗能够移居的行星时,便会在轨道上升这样的一轮火,它是人类宇宙航海时代的象征,是让死星焕然一新的能量,它是一颗明亮的核聚变太阳。

象征着生命的人造太阳,也是为探索者点起的篝火,此时此刻它们正在宇宙中照耀着无数人类的新家园。

而他们,正是这些篝火的升起者。

“我们成功了!”

他们激动地看着那天空的明亮,正扫去这千年的大地的黑暗。

许久,春大年才问道,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陪你来吗?”

春州看向他,“不是要带我回去过年么?”

春大年笑着摇摇头,“不是,你忘了,小时候你天天等我回家,我说我正在宇宙里放太阳,你就跟我说,等你长大了,一定也要放一颗太阳。”

“是吗?我不记得了。”

“但我记得。”春大年看着那天空的太阳,“当时我就答应了你,我会陪着你一起把太阳放到天上去。”

在人造太阳的光芒之下,父子两人对视,就像回到了遥远的那一年,那一次承诺。

“所以。”春大年告诉他,“我就来了。”

忽然间,明亮的人造太阳下,双藤塔的塔顶像烟花一样绽放开。

它洒出无数的光点,像天上挂满了星星,百万个光点同时又下落,飘飘荡荡地,游离般地飞行起来。

两个人看呆了,它们在游动,一同向即将沉没的篝火号飞来。

舷窗被尘土已埋上了一半,但两人踮着脚,隔着那道窗惊喜地看着靠近的光。它们像一只只思维的精灵,开始化成它们本来的形象,那光中原来它们是毛茸茸的,六只毛茸茸的球手,两只毛茸茸的长耳朵,它们聚在窗边,像在看着他们。

这时,它们游鱼似的一转,一片沙尘被扫开了。

更多的光点加入进来,几十个,几百个,成千上万的光子变成了光的风,光的翅膀,呼扇出强大的气流,尘土顿时遮盖了天地。

篝火号四周的沙顷刻间被扫开了。

而机雅马上做出了反应,“注意,已达到脱离标准,申请启动。”它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。

“立即启动!”春州大喊道。

篝火号颤抖了一阵,带着股强大的力量,它开始上升,片刻后,它终于从沙海中挣扎了出来,向天空冲去。

那些光迎接着它,像蓝鲸身边的小鱼,为它清洁着灰尘。

这一瞬两个人全都明白了过来。

“它们在感谢我们。”

“感谢我们……”春大年说,“所以它们保存下思维,等的就是这一天。”

对,它们是为了等待一颗新的恒星出现。

等的就是这颗太阳。

阳光下,无数可爱的生命欢跳,就像在迎接着属于它们的新年。

“你不是说电子态不能做出物理互动吗?”春州问,“现在看是可以的,但之前它们没伤害我们。”

这时春大年已有了答案,“你记不记得,它们的图画记录里没有一样东西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战争。”

春州懂了,这是宇宙中一个和平的种族。

篝火号欢悦地摆脱开花魁星的引力,投入向宇宙母亲的怀抱。

人造太阳在轨道上运行着,这颗聚变电池足够使用上万年,也许到那时这些生命也能制造出一颗属于自己的太阳,一颗一直能陪伴下去的太阳。

“但它们会活过来吗?”春州憧憬地问。

“地下水会再次沸腾,等大气层出现,我相信它们就复苏,不会太久。”春大年回答他。

不可思议,它们究竟以什么样的心境做出这样的选择呢?它们也许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,那几率是极为渺茫的,但最终还是选择这样等了下去。

他们看着缩成一点的双藤塔,两人有了答案。

在如此漫长和不确定的等待中,它们让思维活在了双藤塔中,那是因为希望能在长久的等待中彼此陪伴下去吧。

“机雅。”春大年问,“是不是能赶上回家过年了?”

“不是推测,也不是可能。”机雅回答道,“是肯定能赶上了。”

篝火号里响起一阵欢笑声。

在这笑声中,篝火号背对着初升的太阳,把世纪相伴的等待和复苏的大地全留在这儿,它瞬间撕开遥远的距离,再次朝那另一个需要陪伴的彼方徜徉而返。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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