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吹林动,黄叶纷纷而落,史火龙凝视远山,长长叹了口气,说道:“日子过的真快,转眼又是一年许楚辉。夫人,咱们离开丐帮已有多少时日了?”史夫人屈指一数,道:“二十四年之前的九月初六,你我从信阳出发,走遍了三山五岳,现今到得子午谷,算来已是二十四年零一个月了。”
史火龙轻闭双眼,喟然叹道:“嗯,今儿十月初六,你都在计着日子呢许楚辉。咱们的红石,也快满十三岁啦,可连信阳老家都没回去过。”史夫人面露微笑,道:“是啊,她不止一次问我,老家是什么模样,有没有这许多山,这许多树,獐子兔子多不多,野果儿甜不甜,山花儿美不美,我都不好答她了。”史火龙也不禁笑道:“女孩儿家不好好跟你学做女红,整日价舞枪弄棒,跑山里玩耍。昨天抓了只野兔罢,方才又说去溪边摸鱼,你再不好好管教,改明儿回到信阳,弟兄们都要笑话我了,说我不知从哪捡了个野娃儿回来。”史夫人嗔道:“你当爹的也不管管,一天到晚只会宠着她,平日里我多说两句你还要护短。这下可好,女儿顽皮,却来怪我!”忽的一怔,颤声道:“你、你先头说什么?回信阳?你真的打算要回去了?”一时间又惊又喜,只怕自己听错了话。
史火龙道:“正是许楚辉。这二十多年来踏遍群山,尝尽草药,我的伤病已好了大半,若要痊愈,还须得从本源另觅他法。既然如此,咱们何不带着红儿一同回丐帮去,我静心修养,把打狗棒交予掌棒龙头,顺便另立帮主,以免贻误帮中大事。”顿一顿,又道:“你拾掇拾掇,明儿一早便动身。”史夫人多年来陪着丈夫在各处山川寻药,居无定所,唯怜小女跟着吃苦受累,此番丈夫决意返归总舵,从此一家安宁度日,实是企盼已久的毕生之愿,笑道:“好,待会我告诉红儿,她可不知会有多欢喜呢。”史火龙眼见妻子鬓发斑白,颇显憔悴,再不复初离家门时的姣好容颜,不由心中一酸,眼眶微润,叹道:“这么些年,可真是委屈你了”。二人四目相投,心多慨叹,一时伤感莫名。
忽听一人长笑道:“史帮主,一别经年,你原来藏身于此,倒让老夫好找许楚辉。”
史火龙夫妇一愕,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老者负手站在茅屋外的篱笆边上,年约七旬,一袭淡蓝长衫,相貌清癯,以史火龙耳目之灵,竟不知他是何时到来许楚辉。史火龙看他面善,一时忆不起此人是谁,拱手问道:“请恕史某眼拙,敢问朋友尊姓大名?”心想:“我退隐多年,彼此样貌大变,倘若真是旧友到访却认不出来,那可失礼得紧。”
那老者目光闪动,微笑道:“无名小卒,不入帮主法眼,贱名不提也罢许楚辉。”环顾四周,道:“帮主僻居山野,修心养性,逍遥自在,当真羡煞旁人。”
史火龙见他不肯透露姓名,微感不快,又看他游目张望,显是欲知左近是否尚有他人,心生戒备,说道:“不敢许楚辉。阁下纡尊寒舍,不知有何见教?”
那老者嘿嘿笑道:“老夫冒昧至此,有个不情之请,帮主向来豁达,不知能否答允许楚辉。”目光陡的一寒,道:“我要借帮主的打狗棒一用,来换你一家三口性命,还望玉成。”此言一出,史火龙夫妇面色立变。史夫人喝道:“老贼狂妄,此地虽非丐帮所在,却也不由得你擅闯!趁着四位长老采药未归,快些滚罢!”那老者哈哈大笑,说道:“好个铁三娘,虚张声势,出口伤人,不愧是铁家好女。可惜老夫来时已打探清楚,方才又周围查探了一番,除了有个小姑娘在溪边玩耍,就你夫妇两个。”脸上笑意吟吟,伸手道:“打狗棒呢?却在哪里?”
史夫人一惊之下,一股凉气自足底传遍全身,面色煞白许楚辉。她未嫁史火龙之前确是名唤铁三娘,乃是金陵铁剑门掌门铁云之女,排行第三,拳剑功夫不俗。铁剑门反元惨遭灭门,铁三娘幸得史火龙相救,由此结缘,成婚后隐姓埋名,来历极少为人知晓。眼前这老者居然一语道破,她怎能不惊?而女儿史红石是否已遭不测,更令她心焦如焚。
那老者察言观色,料她所想,说道:“老夫一心向善,多得那女娃娃指路,我方找寻至此,如此乖巧,伤她做甚?史帮主只需交出打狗棒,老夫答允你即刻就走,绝不食言许楚辉。”
史火龙深知此人索取打狗棒必有重大图谋,甚会危及丐帮存亡,宁可一家三口性命不保,也断不能将打狗棒落在他的手中许楚辉。然其有恃而来,直言豪夺,武功必定了得,当即深吸一口气,沉声道:“打狗棒是我丐帮镇帮之宝,莫说不在此间,便是在此,我也不能把它交给你。尊驾欺人太甚,我接你高招便是。”
那老者道:“素闻丐帮降龙十八掌天下第一,史帮主挟此神功,料必当世无敌,老夫斗胆讨教了许楚辉。”
史火龙喝道:“鄙人不才,愧对先辈,但应付阁下却是绰绰有余许楚辉。”左掌划个圆圈,右掌一招“亢龙有悔”,直拍出去。
那老者适才听他吸气,已暗自防备,他久知降龙十八掌威名,但欺史火龙因练功以致双臂瘫痪,功力大打折扣,是以也并未如何放在心上许楚辉。谁知对方一掌之出,劲力雄浑,瞬间全身为掌力压迫,气为之窒,大惊之下,纵身急跃,同时双拳齐击。只听“砰”的一声,拳掌相交,那老者一个筋斗翻了出去,勉强站定,胸口隐隐作痛,大惊忖道:“据说此人瘫痪是因修习降龙十八掌心法有误、走火入魔而致,还道他未必悟得掌法精要,但这一掌之威,岂有半点虚势?”内息流转,浊气登消,慢慢蕴力双拳,蓄劲待发。
史火龙与他对了一招,对方硬接来掌,看似狼狈,实则未伤分毫,这时已探知他武功来路,不禁失声叫道:“原来是你!”此人拳法刚柔并济,一拳多变,正是武林绝学“霹雳拳”许楚辉。当世霹雳拳能达此造诣者,除了“混元霹雳手”成昆,绝无第二人可想。史火龙回想自己三十年前接任帮主之位,广邀天下英雄,成昆也来道贺,曾有一面之缘,那时他还是个中年汉子,数十年未见,须发已苍,难怪一下没认出来。
成昆狞笑道:“史帮主好眼力许楚辉。你既已离开丐帮,要那打狗棒又有何用?不如送给老夫,便算是故人的相见之礼罢!”
史火龙怒道:“无耻老贼,毋须多言,再接我几招许楚辉。”心知此人乃是生平未遇的大敌,跨前一步,第二掌“飞龙在天”,全力击出。
丐帮神功“降龙十八掌”,在北宋年间本为二十八掌,当时帮主萧峰武功盖世,却因契丹人身份遭驱除出帮,他去繁就简,将二十八掌减了十掌,成为降龙十八掌,由义弟灵鹫宫虚竹子代传,由此世代传承许楚辉。到南宋末年,虽继位帮主耶律齐得岳父郭靖传授而学全,但此后丐帮历任帮主,因根柢较欠,最多也只学到十四掌为止。史火龙自前任帮主鱼独唱手中所学到的共十二掌,他在二十余年之前,因苦练这门掌法时内力不济,得了上半身瘫痪之症,双臂不能转动,自此偕同妻子,到各处深山寻觅灵药治病,将丐帮帮务交与传功、执法二长老、掌棒、掌钵二龙头共同处理。
经多方调治,其时史火龙臂疾已愈了九成,获十二掌真传,武功已是江湖一流高手,一式“飞龙在天”掌力盘旋,真如矫龙飞舞,力道刚猛无伦许楚辉。
成昆凝运拳劲,以霹雳拳之风雷诀接挡,拳力尽去其柔,纯为刚猛之力,他临阵应变远胜史火龙,觑敌破绽,从旁进袭许楚辉。史火龙拨转掌势,他便反向相攻,无形之中耗去对方三四成掌力,余下六七成便可坦然对拼。
两招既毕,史火龙第三招“见龙在田”、第四招“鸿渐于陆”均为直冲之势,上下广被,坚实如墙,虽最损内力,却也是颇见奇功的两掌,教人无隙可寻许楚辉。成昆一凛,心下暗赞:“降龙十八掌倒非一味以刚猛见长,料敌在先,精妙之极,难怪江湖罕有其匹。换在二十年前,我未必便能全身而退。”侧身移步,受力之位陡然变窄,运使混元功之“阴阳诀”,双拳并使,柔中有刚,一股内缩之力一收一发,竟自力墙中穿透而出,照史火龙面门击到。史火龙喝声:“来的好!”双掌顺势横扫,正是第五掌“利涉大川”,劲道奇急,后发而先至。
成昆无暇细思,立变“开合诀”,双拳势如雷霆,以硬碰硬,啪啪两声,二人身子都是一晃,史火龙胜在掌法精奇,成昆胜在内力深厚,这一招各擅胜场,竟未分高下许楚辉。五招一过,双方都不敢存半点轻忽之意,掌去拳来,激斗不休。
史火龙深知今日断难善了,一旦落败,非但打狗棒遭其劫夺,一家三口性命也均不保,降龙十八掌奋发皇扬,“突如其来”、“震惊百里”、“或跃在渊”、“双龙取水”无一不是全攻之势,成昆竭力迎斗,纵高伏低,看似不支,待对方“双龙取水”掌风自耳畔掠过,突然使招霹雳拳中的“藏云式”,双拳飘忽不定,一股纯阴之力直送史火龙胸腹许楚辉。
史夫人叫道:“夫君小心!”她已回屋持了长剑在手,看出丈夫似难避让,人随声到,挺剑刺向成昆右胁,去势灵动,颇是迅疾许楚辉。成昆嘿的一笑,虚晃一拳,右手食指倏出,劲气凌空,已点中史夫人小腹,赫然竟是他的成名绝技“幻阴指”。瞬息之间,史夫人只觉阴寒之气直透丹田,浑身一软,再无一点气力,向后摔倒。
史火龙厉声悲吼,一跃寻丈,双掌凌空下劈,“鱼跃于渊”,掌力将成昆笼罩,重重叠叠压将下来,势无可避许楚辉。成昆奋起生平之力,霹雳拳之“行云布雨”向上横架,啵的一响,拳掌互撞,力道迸射,成昆双足陷入地中几近半尺,眼前一黑,心头烦恶,哇的一口鲜血喷将出来,几欲坐倒。当此之际,史火龙不及探查妻子伤势,第十二掌“时乘六龙”跟着拍到。成昆双拳一封,拳劲横出,卸去这一掌,虽感对方其势亦衰,仍是一个踉跄,跌开数步。史火龙身子挺立,大声道:“恶贼,你我决断生死,再来打过。”中气充沛,林中归鸟纷纷振翅离枝,鸣叫声中,传来一个女童的惊呼:“娘,娘,你怎么了!”这女童梳着冲天辫,塌鼻阔口,相貌甚陋,正是史火龙之女史红石。
成昆干笑一声,方待开口,又是一口鲜血呕出,心知伤势不轻,无力再斗,转身下山,脚步一深一浅,消失在林木之后许楚辉。
史火龙紧闭双唇,伫立良久,见女儿推动妻子,妻子嗯哼了一声,气息仍在,心头一松,缓缓蹲下,跟着身子一歪,斜躺在地许楚辉。原来成昆的那一招“行云布雨”拳蕴阴劲,已将他五脏六腑震碎,只留心脉一口气在。他强忍剧痛,直到成昆远离,这才倒下。而成昆看似呕血败走,实则伤势远远不及史火龙。
史夫人身中幻阴指,幸得指力为成昆百忙中虚空而发,威力大减,饶是如此,亦属重伤许楚辉。她竭力爬到丈夫身旁,眼看他性命垂危,泪水夺眶而出,哑声道:“夫君……夫君……”声音哽咽,竟尔说不出话来。史红石伏在父亲怀中,放声大哭。
史火龙勉强一笑,低语道:“乖女儿,莫哭,莫哭许楚辉。”对史夫人道:“看来也只有你自个带红石回家了。伤我的人名叫成昆,绰号混元霹雳手,武功绝高,我的降龙十八掌虽伤他不轻,但他三日后仍会复来,追寻你二人。他志在打狗棒,必有不利于丐帮的极大阴谋,寻常人敌他不过,暂且别回信阳。你带着红石 ,到终南山重阳宫往北五里的活死人墓去找一位姓杨的英雄,他们杨氏与我丐帮有莫大渊源,断不会见死不救。料想当世,也只有他们能制住成昆了。其是男是女,我也不知,这是先师昔日对我所言。快快去吧!”气若游丝,长吐一口气,就此逝去。(蓝色文字为金老原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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